上古有大椿者 上古有大椿者 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流沙河底，万千妖怪盘踞，其中，最令沙悟净焦虑的是他脖子上挂着的九颗骷髅头。
他坚称那是吃掉九名僧侣的罪孽惩罚，而其他妖怪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连骷髅头都未曾见闻。
这份边缘化的孤独，将悟净拉入自我怀疑的泥潭。他失去了五百年前天庭卷帘大将的记忆，如今的自己，究竟是身体，还是灵魂？
流沙河的老鱼怪，兼具医生、占星师和祈祷者的身份，对悟净的苦恼表示同情，他认为这是妖怪吃人后所致的因果之病，无需过度思考自我。
因为一旦开始思考，百人之中，九十九人注定会凄惨一生。
悟净却无法认同这种想法，他执着于深陷的疑问：为什么妖怪就是妖怪，而不是人？
他深陷抑郁症的泥沼，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厌倦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日复一日地躲在洞穴里，不吃不喝，只用发光的眼睛凝视着虚空，喃喃自语。
中岛敦笔下的悟净，没有说教意味，读者从妖怪的视角，看到了每个个体对于自我的思考。
这就像人类探索“人生的意义”一样，没有标准答案，每走一步，体会和感触都将不同。
深陷迷茫的悟净，决定披上简陋的僧袍，踏上旅程。
他遇见了许多贤者，以旁观者的身份，感受着他们独树一帜的人生哲学。
黑卵道人，鱼面人身，精通幻术，传说能冬起惊雷，夏造寒冰，掌控生死，但他却是一个功利主义者。
他带领着数十个弟子，日夜研究如何利用法术欺骗敌人，夺取宝物。
沙虹隐士，腰弯成弓的老虾精，在悟净为他揉捏弯曲的腰时，缓缓说道：
世事皆空，我们应该关注当下，活在每一瞬之间。
就像站在沙丘斜坡上的旅人，每走一步，沙面都会坍塌，所以我们必须不断前行。
坐忘先生，常年坐在河底台子上打坐，每五十天才醒一次。
悟净有幸在第四天目睹了先生睁开眼睛，先生如同梦呓般回答：
感到饥饿的，是你；感到寒冷的，也是你。
说完，他闭眼沉睡，悟净耐心地等了五十天。
坐忘先生再次醒来，迷迷糊糊地阐述了一段主观唯心理论：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朝菌不知晦朔，寿命极短，时间长短，都是用人的切身感受来衡量，因人而异。
一个相信神灵的年轻人，在流沙河最繁华的十字街口，高声呼喊：
我们渺小到连一个喷嚏都无法左右，还妄自尊大，我们能做的，是敬畏神灵，憎恨自我，与神合体，成为统一的灵魂。
丑陋的乞丐子舆，五脏六腑被隆起的脊梁骨高高吊起，头垂得低于肩膀，下巴几乎遮住肚脐。
但他丝毫不怨恨自己的形象，甚至期待着，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虬髯鲇子，颜色漆黑、孔武有力的鲶鱼怪，是一个贪婪、残暴的当下主义者。
他认为“只有远虑，必生近忧”，重要的是抓住猎物吃掉，而不是思考为什么偏偏是这条猎物被吃。
无肠公子，一次能产无数后代的螃蟹精。
他一边宣扬“爱邻人”的慈悲学说，一边将自己的孩子吃掉。
蒲衣子热爱自然，能从纯粹的自然美景中感受幸福。
斑衣鳜婆，皮肤柔嫩、身姿婀娜的五百岁女怪，她的生活信条是贪享肉欲之欢。
这些生活习性迥异的贤者，为悟净提供了不同的答案。
悟净周游各地近5年，无数医者也为他开出了不同的药方。
他终于意识到，除了思考事物的意义，是否有更直接的解决方案？
最终，女偊氏和观音菩萨的指点，让悟净开始解脱。
女偊氏讲述了两个妖怪的故事。
一个是拥有神智的魔物，上至星辰，下至微生物的死亡，无所不知。但有一天，他像悟净一样，开始探索世界的终极奥义，他开始质疑自然法则，比如：为什么向日葵是黄色的？为什么草是绿色的？
最终，他因郁郁寡欢而死。
另一个则是一位体格微小、弱不禁风的妖精，他一生都在寻找某种微小、光芒刺眼的东西。
即使一生一无所获，却在寻找的过程中活成了自己，过得无比幸福。
女偊氏告诉悟净：
溪流流至断崖附近，一度徘徊，成为漩涡，尔后成为瀑布飞流直下。懦弱的悟净啊，你一边怀着恐惧和同情观望着卷入漩涡坠下去的人，一边踌躇着自己是否也要不顾一切地飞身跳入。
你明知不卷入漩涡，也不会幸福，却仍恋恋不舍不肯离开旁观者的位置。
而深陷漩涡的人，远比将信将疑的旁观者幸福得多。
观音菩萨告诉悟净：
你所求之处，是连阿罗汉和辟支佛都不能求、不可求之处。你先将自己置身于适宜之处，致力于适宜之职。
在两位贤者的点化下，悟净终于意识到行动的必要性。他等到了大唐玄奘法师，借助玄奘的力量，离开水中，化为人身，与孙悟空、猪悟能踏上了新的旅程。
没有什么比行动更能化解焦虑的了。
离开行动，悟净只是一个听了许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的妖怪。
他在贤者那里获得的答案，最终都是别人的故事，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
大多数时候，我们也不缺想法和梦想，我们对未来总怀有希望，但我们沉迷于手机、游戏、娱乐，无法从享乐主义中抽身；羡慕他人的高薪却无法静心学习；只挣着温饱的钱，却爱去心疼世间疾苦。
我们像悟净一样，总试图将脑海中的纠结的事情捋顺或清零，再去完成明日复明日的计划。
真相是，大脑一刻不停，每天产生新的想法，捋不顺、清不空，这个思维怪圈也让我们日益焦虑。
甚至，一生平庸。
唯有实质行动，才能救赎我们，哪怕只是一只追逐微光的精灵，为了渺小的梦想，踏上征程，有所为，才能内心充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