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公主号 钻石公主号事件始末

“钻石公主”号：寂静背后的疫情缩影

【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廖可】

远离横滨市区繁华的未来港，在大黑埠头荒草丛生的偏僻角落，停泊着一艘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庞然大物——“钻石公主”号邮轮。这艘原本灯火辉煌、载满欢声笑语的豪华游轮，如今却寂静无声，仿佛一座海上孤岛。近一月来，船上乘客的遭遇，成为日本政府和社会应对新冠疫情态度的缩影。

停泊在大黑埠头的“钻石公主”号邮轮，笔者拍摄

空无一人的海上“囚笼”

与热闹的横滨未来港形成鲜明对比，大黑埠头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为了防控疫情，除货运车辆和公务车辆外，其他车辆一律禁止入内。笔者驱车40分钟，几经周折才步行抵达“钻石公主”号停泊的港区。

外围对普通车辆的排查，笔者拍摄

现场附近禁止入内标语，笔者拍摄

港区周围设有铁丝网，警备松懈，只有零星几名保安人员驻守。透过铁丝网，可以清晰看到“钻石公主”号，但船上却空无一人，所有窗户紧闭，甲板上空空荡荡，只有灯光闪烁，英国国旗在风中飘扬。据报道，船上乘客除了必要活动外，都尽量待在房间里，避免外出。

排查岗亭之一，笔者拍摄

透过铁栅栏可以清楚地看到邮轮，笔者拍摄

阳台、甲板空无一人，客舱窗户紧闭，笔者拍摄

邮轮5层是防疫大本营，日本自卫队、医护人员和检疫官在此忙碌工作。港口停靠着自卫队卡车、救护车等车辆，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不时进出，运送物资。隔离的铁丝网外，停放着几辆闪烁着双闪灯的汽车，车上坐的是滞留乘客的家属和朋友，他们每天守望在这里，期盼着亲友早日平安回家。

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和旁边自卫队写着“灾害派遣”字样的卡车，笔者拍摄

“烫手山芋”考验日本政府

“钻石公主”号事件已经过去近一个月，这艘载着多国乘客的英国邮轮，最终将疫情防控的难题抛给了日本政府。日本厚生劳动省在各方压力下谨慎行事，却导致问题日益严峻。2月19日起，核酸检测呈阴性的80岁以上高龄乘客陆续获准下船，但如何有效防控疫情，妥善安置船上人员，仍然是摆在日本政府面前的难题。

巴士站位于笔者瞭望“钻石公主”号铁丝网围栏的正对面，乘客可以轻松进入一般民众居住的区域。尽管对乘客实施初步筛查后便允许其返回公共场所的行为引发了全国范围内的批评和恐慌，但显然，这一举措也是政府在受到外国政府、国内外媒体和民众批评后被迫做出的决定。

“钻石公主”号邮轮乘客下船乘坐公共汽车返回市区（图片来源：日本读卖新闻）

考虑到乘客多国籍的身份和日本的新冠肺炎检测能力不足，为了维护奥运会主办国的形象，表明其重视人权，同时避免乘客下船进入日本引起民众反对，厚生劳动省最初并没有迅速将乘客分类隔离治疗。取而代之的是利用有限的检测能力逐步进行检测，将阳性患者送往医院，将阴性患者放回市区继续观察，等待检测的人员则滞留在邮轮上。

直至最近，日本仍主要使用 PCR 核算检测技术检测新冠病毒，这种检测需要花费 5 至 6 个小时，并且检出率有限，算不上高效率的检测方法。

PCR 核算检测仪器示意图（图片来源：MBS Media）

在初步检测为阴性、直接放回市区生活的乘客中，许多人在之后再次检测时却呈阳性，这证明了核算检测的不确定性。缓慢的处理方式导致船内情况恶化，感染人数迅速上升，日本政府除了受到美、澳、英等国的批评，还遭到国内民众的质疑，于是加快了初步检测的速度，只要问题不大，就允许乘客直接返回市区。

在日本政府决定让更多乘客快速下船后，返回各地的乘客在进一步的医疗观察中陆续被确诊新冠肺炎。与此日本国内也逐渐出现并非境外输入、感染途径不明的确诊病例。情况持续恶化，连 WHO 都看不下去了，公开声明对日本的情况表示忧虑。

这一切导致厚生劳动省和背后的安倍内阁更加窘迫。根据日本媒体最新的一项民意调查，安倍内阁的支持率已跌破 40%，目前约为 36%，接近当年受森友学园丑闻影响而导致的 31% 的低支持率水平。

奥运、经济和防疫：安倍如履薄冰

事实上，厚生劳动省和背后的安倍内阁的考量离不开以下几个因素：奥运、经济和防疫。最终，这些考量都与他岌岌可危的支持率息息相关。可以说，这些因素触及了日本政府乃至整个日本社会的痛点，处置不当不仅会对安倍内阁造成致命打击，还有可能使日本陷入新一轮的低增长低谷。但巧合的是，这三个因素又无法同时兼顾。

对日本政府来说，东京奥运会无疑是最重要的课题。如果奥运会因疫情而取消或延期，不仅对投资超过 300 亿日元的日本政府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对参股的民间经济团体更是重创，还会长期影响整个日本社会的情绪，影响国内活力，给经济发展蒙上阴影。目前的情况是，尽管日本政府强硬地向外界释放信息，仍坚持举办奥运会，但已有一些国际奥委会委员对外宣称，延期或将部分项目分给英国或加拿大，不失为一种合理的选择。

毫无疑问，疫情对奥运会的举办产生了严重的影响。为了成功举办奥运会，日本政府必须下狠手控制疫情。截至 2 月 27 日，安倍已宣布多项强力措施，打破之前的“佛系防疫”，其中包括全国中小学临时休校，各大活动取消，各大公司尽量实行错峰出行、远程办公，民众尽量避免前往公众场合等。

这样的强力措施或许可以避免疫情的进一步恶化，却会对经济造成短期内的巨大影响。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安倍赖以维持支持率的“灵药”——“安倍经济学”就已经呈现出全面失灵的情况，东京股票从之前的一路看涨逐渐回到了平稳、甚至起起伏伏的情况。近期因为疫情，东京股市甚至与纽约股市一起出现连日暴跌 1000 日元以上的情况。

从去年下半年以来，安倍就转手开始以外交为主线稳定自己的支持率，特别是在增进与中国的关系上下了大功夫，但是经济的颓势已然显现。2019 年下半年，日本的 GDP 增长率跌至负 6.3%。正是由于这样的情况，安倍政府很难在第一时间舍弃经济因素放手与疫情一搏，这也是一开始日本政府软性防疫、尽量不介入民间的一个重要理由。

防疫将会对安倍的支持率形成更加严重的打击，但是不一定程度上牺牲经济去防疫，疫情本身的扩大化也会对支持率造成致命伤，更重要的是疫情影响下的经济和奥运同样也会让支持率跌倒底点。防疫抑或不防疫，日本 2020 年的经济进一步倒退已成定局，问题是倒退到什么程度，损失能不能控制到最小。在和专家们会谈后，厚生劳动省宣布日本进入疫情扩散关键期，安倍宣布采用更强硬的政策手段控制疫情，很显然他做出了选择。

逐渐陷入恐慌的日本社会

在安倍和日本政府公布更强硬的举措之后，先对此做出反应的不是新冠肺炎，而是日本社会。就在昨天，日本各大超市的厕纸被一抢而空，起因是因为有谣言称口罩和厕纸所用原料相同，而作为日本厕纸主要供货地的中国将把原料集中于生产口罩而导致厕纸供给减少，使得日本厕纸即将缺货。

这个谣言事实上在出现之初就已被日本各大媒体辟谣，日本 97.5% 的厕纸为国内生产。厕纸抢购潮并没有停下，一直持续到了昨日晚些时候。各大超市现如今在口罩荒、消毒水荒之后，陷入到了厕纸荒。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很多民众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早已知道这是谣言，但恐于像之前那样陷入没有口罩用的地步，因此仍然加入到抢购之中。

超市的厕纸被抢购一空（图片来源：日本朝日新闻）

在疫情最为严重的北海道地区（昨日感染人数已超过东京），知事已宣布 2 月 28 日至 3 月 19 日全道进入紧急状态，市民在没有紧急事项的情况下不要出门，这引起了昨日下午至晚间北海道地区超市的大抢购，各大超市的货架上现如今空空如也。周末之后仍然要上班的上班族向媒体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担忧：自己的工作怎么办？生活还能否继续？

日本全国范围内的大型活动，包括音乐会、体育赛事和毕业典礼等，已悉数取消，街道上随处可见贴着“活动取消”标语的海报。与此众多大型企业也开始实施远程办公和缩减营业时间的措施。早在一周之前，日本综合零售巨头 Laox 就宣布由于客流量骤降，将裁员 5,000 人；大丸松坂屋百货也开始每周二闭店并缩短营业时间，多数非正式员工（例如兼职人员）被裁员。东京迪士尼乐园和大阪环球影城也于昨天宣布停业至 3 月 15 日。尽管街上仍有戴口罩和不戴口罩的人员各占一半，但民众间明显存在恐慌情绪。许多未戴口罩的人并非不想佩戴，而是已无口罩可用。

东京都町田 JR 车站附近，戴口罩和未戴口罩的人员比例仍为各占一半，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最令人担忧的是，日本各地大多数的新冠肺炎感染者感染途径至今尚未查明。厚生劳动省疏漏了检测部分“钻石公主”号邮轮乘客，未及时使用中国捐赠的 10,000 个快速检测试剂盒，尽管日本全国有能力检测 3,800 例疑似病例，但每天实际检测的病例却仅有 900 例，这些令人费解的行为加剧了人们的担忧。

厚生劳动省已表示将使用快速检测试剂盒，并责令调查为何全国每日仅实际检测 900 例、哪些医疗机构存在失职的情况。显然，早期日本政府“消极抗疫”的措施所积累的恐慌情绪已逐渐爆发，并形成了一种新的社会心态。在停课宣布后，面对媒体话筒，家长们均表现出手足无措。他们的表情正是当前日本社会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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